林夕心
前天中午，一位病人在治療結束後問她是否可以借用我的工作室吃完她的午餐，我欣然點頭。 她一件一件小心地把午餐從口袋中拿出來，最後一件是一個精緻的小碗，她打開蓋子，竟然是一碗雞蛋羹。 我愣了三秒鐘，問她要不要幫忙加熱，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我把雞蛋羹端到廚房，點上火，隨著蒸汽慢慢上升，香味飄了出來，那朦朧的霧氣和蛋羹的香味讓我拿起手機想要問候一位在遠方的叔叔。
第一碗海鮮雞蛋羹
父親有一位很好的世交－－楊叔叔。 他在我的記憶中是個瘦瘦高高、幽默風趣的人。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為我做的海鮮雞蛋羹。 楊叔叔祖籍山東，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杭州人，這一點從他做事的細緻上就可以毫不懷疑地看出來。 那一年我七歲，楊叔叔來北京出差，中午來到家裡作客，恰巧我正在發高燒，已經幾天吃不下東西，他見到我就露出了他一貫具有感染力的笑容，神秘兮兮地說：「沒胃口，老楊要露一手了，嘿嘿。 」 高燒的我迷迷糊糊地昏睡著，忽然間聞到一陣香味從廚房飄出來。 只見楊叔叔穿著圍裙從廚房端出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東西，這股香味讓我立刻有了力氣，披著毛衣坐在餐桌前。 好漂亮的一大碗雞蛋羹：裡面有帶子、扇貝、蝦仁、螃蟹肉、玉米、豌豆，雞蛋羹的表面還撒著刀工細緻的蔥花，紅的、白的、黃的、綠的鑲嵌在金色細膩的蛋羹裡，彷彿是金色的沙灘，一陣浪沖過來，沙灘上留下了各式各樣的貝殼， 琳琅滿目卻又那麼喜人。 淋在最上面的香油在熱氣中飄進鼻尖，忽然讓我胃口大開。 幾天來，我第一次大口地吃下飯。 拿多半碗雞蛋羹下肚，感覺全身熱乎乎的，似乎忘記了病痛。
一碗只能看的海鮮雞蛋羹
那之後，每次我到杭州，或者楊叔叔到北京，他都會做上一碗海鮮雞蛋羹給我吃，直到12 年前，他罹患癌症的消息傳到我的家。 我不能再在北京吃到他做的雞蛋羹，因為他的身體經過兩三次大的手術和化療 ，已經不能再長途旅行。 所以我每年去杭州探望他，但是因為課業緊張，每次都來去匆匆。 再之後，我去了英國，就再沒有吃過他做的海鮮雞蛋羹。 幾年前一次回國出差去到上海，就坐火車到杭州去探望他。 他頑強的意志力支撐著他與癌症抗爭了十幾年，可是血氧的飽和度只剩下不到80。 稍微動作快一些就會氣喘。 他看到我，說：「小姑娘變大姑娘了，一晃這麼多年，再吃一碗海鮮雞蛋羹吧？ 這些年生病都沒再給你做過吃。 」 我強忍著感動的淚水搖搖頭：「你躺下休息，我幾年前發現了雞蛋過敏症，已經不能再吃雞蛋羹了。 」 他卻更執著地坐起來，走向廚房，「不能吃我更要做一碗給你，哪怕你看一看，姑娘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國見面，老楊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有力氣做雞蛋羹給小姑娘了。 」 我沒有阻止他，他虛弱地靠在廚房的灶台旁，用冰箱裡冷凍的幾樣簡單的海鮮，為我做了一碗海鮮雞蛋羹。 他用顫抖的雙手把雞蛋羹端到餐桌上，我坐在那裡看著雞蛋羹的熱氣慢慢往上升騰，隔著霧氣，我希望他並沒有看到我燦爛笑容的臉上掛著感動的淚水，但我看見了他臉上的笑容—-欣慰的笑容。 那碗雞蛋羹，我沒有吃，冷掉了之後用餐盒帶走了。
一碗雞蛋羹，隔著蒸騰的熱氣，他看到了我懷念欣喜的笑容，我看到了他安慰的笑容。 那是一碗沒有吃下口的雞蛋羹，但是卻是一碗銘刻在心的雞蛋羹。 氤氳的熱氣中，蔓延著一種愛的香氣。